不純粋非理性偽批判

決して純粋ではなく、理性も呼べない偽批判です。中国語しかないでごめんなさい。

九 抵抗重力/重力に抵抗する

 重新受到大地的支持力讓我感到噁心,但烏鴉一刻不息,軌跡避開走廊的柱子蛇行。我只得跑起來追逐它。這些柱子秩序井然地依著相同的間距陣列,於是我叛逆地打亂自己的步幅,卻仍像同諧函數作了內積般,不知不覺合上了它的某個旋律。

被分別指派給教學與生活的兩區域間阻隔的鐵門被打開的聲音——已近六點了,保安總會提前幾分鐘打開,讓早已等在門口的學生進來。被校道燈照亮身軀的殭屍們,頭部插入看不透的黑暗中;他們分明還拎着在飯堂買的腸粉,他們要怎麼把早餐用這已捐獻給了高考的面目器官進食呢?他們吃下去的食物,究竟滑入的是誰的食道呢?

教室還沒有通電,我連呼吸都不敢作出聲音。幾乎嚇了我一跳,烏鴉以凝重的聲音道:「隨意拿,我已經用不上了。」我踮著腳尖行近我的座位,忍耐著尼龍布料的摩擦聲將書包扶起,幾乎只用手指尖翻弄它:一種偷竊的罪惡感壓在我的頭上。我指目走廊護欄上站着呆望日出的烏鴉,可他只有冷冷的背影。

失去他的熟悉感的一瞬間,我纔意識到我先前與他是如何一見如故,如何沒有條件地熟悉著。可現今他已然形同陌路,巨大的陌生感從心裏的空洞漫出來,從頭頂澆灌下來,寒得我瑟瑟發抖。

我頭暈目眩,沒有心思看了。比起抉擇帶上哪本書,我更感到是在與它們告別。練習冊、各種花花綠綠的筆記本,不敢想象我竟然在這裏堆砌了這麼多垃圾:在此時此刻,它們所有的意義都失去了,如同過時的褪色廣告海報。最終我抽出一本《文學少女》與《挪威的森林》,將之緊緊擁在懷中,抗拒著幻想中的什麼人的搶奪。

「啪」的一聲,教室前排突然亮起了一盞檯燈,姑娘伸著懶腰,長長吟一聲,轉過頭來緊張地望着我。檯燈光透過她的頭髮,顯出金色來。她那因背光而看不見的臉龐從未如此楚楚動人。陳璽?我竟然無法將這名字與面前的她聯繫在一起,它們之間被一個深邃的鴻溝隔開了。我無法剋制我的激情,向那鴻溝走近,擋在她與她的名字之間,在感受到她的熱輻射時止住了。我意識到我壓在她的身上,以我腳下的大理石地板、牆上的石灰石表層、其下的混凝土、藏在柱中的鋼筋不允許的方式幾乎將她擁在我的可能性中。

「我不知道您在這……」她的聲音顫抖,可是我感到她在索吻,她溼潤的嘴脣在渴求我打破戒律。我感到一陣噁心,因爲我站在懸崖的邊上,我將要作出跳下而粉身碎骨的抉擇。我捂住嘴巴——但這除了向她表達我的噁心毫無意義,轉身從座位在身前背起書包一步不停向教室外逃離。

「同學你要去哪兒嗎?」我要踏上逃避行了,我覺得這沒有必要與她交代,我懷疑她到底能否理解;他們會在太平的葬禮上吹奏嗩吶,那聲響將會大得蓋過一切思考。

走出教室門,擋在我跟前的是紫目的黑貓。它舔了舔自己的側面,用着嚴肅的神情望着我,幾乎沒有感情地說:「你最好快點走,別再往廁所去了。幫我和祂問個好。」我愣住了,呆呆地望着他靠近並用身體蹭我的腿,直到烏鴉飛入教室的撲翅聲將我重新喚醒。

「再見。」我低語。

「你這句話最好不是謊言。」他的聲音微顫,依依不捨地用尾巴盤住我的小腿。我助跑兩步,跨過護欄一跳,便被等候多時的夏風托起,如箭刺入天空了。

我變換姿態,直到徹底找不到重力的方向。曾經如同巨爪緊緊將我掐住的學校此刻小得就像積木玩具,落入了懷舊電影的蘇聯中。倒掛的弧形的地平線被是被陽光勾勒的海面,我掐鼻子吹氣,嘗試平衡耳膜的內外壓。

我就如你們一般輕盈,我望着淡得如霧的一帶輕雲,心想。頭上是擋住地面的一層白色,足下是水晶一般的天球,色彩從東方的漫出來,吐出被橙包裹著的紅,染了一道青色,漫過鑲嵌著的幾顆明星,流向深藍色的另一方。

我一頭栽進一片濃郁的雲中——驟然眼前被老式電視的雪花所覆蓋,連校服在風中的獵獵聲都聽不見了。熟悉的感覺:低血糖。眩暈,我的雙腳亂踢,找不到地面,如落入等壓面般被吞進了恐懼和慌張中。我哭着大喊,可是空氣稀薄得難以振動。

太陽!灰濛濛的視野中刺入一個光斑,驅散了我的眩暈。我仰着被雲層拋出,望着其上被被橙色勾勒的邊緣漸行漸遠。

我仰頭望向地面,發現自己正沿着一道繁忙的大道飛行且徐徐降落。一羣不認識的鳥從我下方飛過。我聽到自己肚子裏滾動的氣體聲,從而纔感到自己的腸胃在隱隱作痛。上次進食已經很久了,還叫我全都吐了出來。於是我的腸子再分化作了臍帶,將我與重力的源頭連在一起。

進食,我必須進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