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純粋非理性偽批判

決して純粋ではなく、理性も呼べない偽批判です。中国語しかないでごめんなさい。

二 要吐了/吐きそうだ

一瓢濁水潑到頭頂,和我垂下的嘔吐液相溶,抹過我的眼皮、臉頰與下巴,啪嗒啪嗒打到蹲廁內腔。篩著糠的左手扶著金屬水錶,脫力的膝蓋抖著相撞。張不開眼,瞳冰刺一般疼。進洗髮水了,可我沒有閑手,又一瓢淋頭。

都浪費了,明明一直克制著的,可還是吐出來了。我在朦朧中摸水龍頭,把沾了嘔吐物的手和水瓢胡亂沖洗一番。我已經跪在蹲廁前了,也赤身露體——符合洗澡的基本要求,因此我在洗澡,顯而易見的事兒。

肚子還在咕嘟嘟作響,我側耳聽,宿舍裡只有電扇孤零零地嗡嗡叫喚。都走了——也不能排除他們正寂寂竊聽的可能。我唯有繼續洗,嘩嘩啦啦,但求能把污穢都遮住。

可是,無論怎麼洗,也沖不去記憶中祂搖曳的屍首。皺緊眉頭闔實眼,祂都一直切割著磁感線,催人眩暈地。大概切割到某個地步,神便積攢足了什麼力量——不,如此評論是大不敬,當說:神認為他應該顯現自己的力量了。便如此消失,給我這個唯一的信徒一個考驗,看看千禧年的到來是否該提前。幾乎所有的房子都被重新畫上了「拆」,並儀式性地畫上不完整的一圈。這當然是神跡。

又髒又鏽的自行車竟還能運轉,當然也是神跡。哢噠哢噠踩著它,迎著熱風,渴求凸凹不平的地面營生的幾秒震動:我還是想吐,可我的手髒得不行,非回到宿舍洗乾淨不可。

著了衣,隔著浴巾握著右手食指同中指,怯怯步入房間。腿猛地一顫——可還是要壓住驚訝。「鼠,你還在啊?」

鼠仰臥在上床,徒著一條內褲,目光呆滯凝在手機屏幕上,戴著A.T.Field一般的耳機,僵硬的表情上沒有絲毫回復的徵兆。卻待我在下床坐下要擦乾腳時,聞到頭頂傳來的一句:「是啊。我請假了。」

「不舒服?」我不是在問他請假的原因,而是理由。手機上的數字催我加快了擦另一隻腳的速度。直到我套上長襪,他也沒有作出回復。這就是他的回復。

教學樓蜂箱一般貯存了勒貝格測度是正的噪音,在原子間的縫隙鑽竄,叫每一個存在者都對這熱毒透明。被擱置在後臺的千頭萬緒終於接到激活指令了,瘋狂地彈窗出來,作業、檢討、背誦……,我低下頭,拉下袖子遮住手指,迫使自己融入這噪音的漲落中,讓它填滿我的內存,大抵就能止住自己的顫抖了。

我忘記了,直到上課前。我瞥一眼教室前的鐘,確認一下我還需騙自己多久。去借來抄啊,混蛋。教室裡所有人都似乎掛著笑,面目模糊,我的座位在哪裡?他們臉上都打著大大的紅叉,成對成組地在與同種族的其他個體交流,我的座位在哪裡?輪換座位了,這周我該坐在哪裡?我忙走出教室,絕不能有一刻停滯——不然立馬就被看出是找不到位置了,那些善良的人就會指著目的地,對我說——甚至可能要叫我的名字——:「這周換座位了,你的座位在那頭。」借從前門移步後門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:因為如果我不思考,我就不得不開口問別人了。

見鬼,我的座位在哪裡!

我還有從教室這頭走到另一頭的時間;也許我也可以假裝有事,做一個突然想起某事時的動作,走出教室,等教室差不多坐齊了,我就可以坐下了;或許……

「喂,傻屌嗎,這邊!」擺手,他們在叫我,我應該認識他們,每個人都應該認識自己的同桌。

「我操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教室。」這當然不是我的聲音,我是不可能吐得出這樣的句子的。我的身體背叛了我的意志,把我剝離拋出,又迫使我看著我的身體,看著這皮囊的臉上掛著無比真誠的笑臉,扭曲醜陋,太虛偽了,我分明絲毫不想繼續這個話題,太虛偽了。腦袋探來探去,裝模作態,把弄聲音……

啊,要吐了。

我暗示我的身體去抬頭看一眼時鐘,趁其間鑽回身體,回到駕駛艙中,盡力保持自己虛偽的姿態,宣言道:“我要去拿試卷了。”

其實是奪門而出,沖向廁所。我真的想吐,連是去吐本身都要撒謊。難受啊,現在就像把手指伸進去。走廊似無限重複自身的分形,小時候父親送我去學圍棋時,我的焦慮也是伴著同樣頻率的路燈光,一明一暗,一明一暗……

鎖上,再難受也要忍這一步——我的坦誠呢?在這個惡癖前我的原則都破碎了,就像加法元去做乘法一樣,把我竟然好意思引以為自豪的一切品質都打成粉末,和我曾著迷地盯著看的絞肉機大概是一個牌子的。

居然還有剩,母親做的飯菜幾乎沒有消化,盡數突出,難得吃了正常得食物——罷了,無所謂,媽做得飯菜本來就難吃。——不對,我分明很珍重的,這時候還要用這麼醜陋的方式安慰自己嗎?!

搜腸刮肚,真是有夠形象的,力道不斷,直到什麼都吐不出之前大概不會停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