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純粋非理性偽批判

決して純粋ではなく、理性も呼べない偽批判です。中国語しかないでごめんなさい。

八 烏鴉/カラス

  在記不起的夢中我感到懷中的生命一面昇華,一面變得沈重不堪。我爲自己的表裏不一感到噁心,我的消化道就如牙膏一般被擠壓著:我衝到衛生間,抱着坐式馬桶不住地嘔吐。朦朧。

  眩暈中我喘着粗氣,在耳鳴中靜待視力的回歸。我嘗試掙開或者閉上眼皮,卻在混亂中分不清它的開闔。我摸到洗手檯,用左手擰開水龍頭沖洗我的右手,然後用左右兩隻手捧起水來漱口:這樣寫就好像我當時已能夠有條理地思考和分辨左右一般,事實上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我是鏡像對稱的。

  這是因爲我望着鏡子,我不敢開燈,因爲我不敢看到自己赤身裸體。漸漸起作用的桿狀視細胞已然能捕捉到我乳頭反射的、經過鏡面而反向延長線在鏡面的後面相交的微弱光線。我乾嘔,但除了喉頭的酸蝕什麼也吐不出來。我的手指告訴我,我其實穿了薄薄的上衣;腳趾又發現了我其實已經穿上了拖鞋。彷彿時間沒有流動,我剛纔躺在牀上做夢,現在又支在洗手檯前動彈不得。

  我聽到耳道附近的脈搏,我也感到它的搏動,我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那條脆弱的,用針一挑便會破裂的血管上。數到二十,又數到四十,再數到六十,……,沒有數字象徵着走出衛生間的勇氣。它們只是數字而已。

  禿鷲?聞見撲翅聲,我一驚,忙踉蹌跌撞出去,與他四目相對了。窗戶敞着,窗臺上站着一隻烏鴉,影子被窗外的路燈打到了天花板上。他甩了甩尾巴,又正了正身子,張開喙彷彿要出聲了。

  「可惜,遲了一點。」沉默中他說。

  我知道房間裏沒有掛鍾,但我還是難以忍耐從他的赤目中逃逸四處張望的慾望。我張口,可一聲都發不出來:我的聲帶彷彿不在了。我只得瞪大了眼睛,盡力把想要傳達什麼的姿態傳達給他。

  「那倒無所謂,別待太久,警察很快就到了。」他一跳轉過身向外,翹了翹尾巴。「要走的時候叫我。」撲翅聲,他帶着影子消失了,留下一根翎毛。我走近窗臺撿起,冷風突然灌了進來,攜帶著遠遠的警笛聲。

  我忙把窗戶關上。不自覺已在喘氣了,心跳的鼓聲驅散著四圍向我逼近的恐懼。牀上躺着我予她的校服外套,其下藏着一封信,還帶着她的香水味。我不顧將其折皺擁之入懷,咬着被子妄圖止住牙齒打戰,癱軟進牀。

  可那封信不是給我的。拆開信封,抖出兩張銀行卡,沒有任何個性的信紙上寫了幾行數字,而背面潦草的筆記這樣寫着。

父親:

  牀頭的玩偶燒給我。書都捐掉。衣服(包括內衣褲)留給我男友,你愛留一套也行。三張瞞着你用媽名字辦的銀行卡號和密碼在背面。

太平

  我奮起,輕吼一聲把窗拉開,用盡氣力卻做的大多是無用功而把信拋了出去。望著悽悽飄落的紙片,我還未開始思考我發怒的緣由,紅藍色閃爍的警燈刺進了我的眼睛。我忙收拾東西,可是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一件事物值得我去收拾:我杵在原地,呆呆地思索自己何以如此空虛。

  我抱起我那破舊的外套,幻想其上還有她的餘溫。她的婀娜身姿曾經填充著我鬆鬆垮垮的外套,如今它像抽掉了骨肉的一層皮。我把這層皮披到身上。

  監視器:閃爍的紅點與空洞洞的槍口。誇步出門便撞上了監視器凝視的我,寒毛豎起,扶着門沿幾乎不能動彈。我感到豎在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,我將無法逃離不可避免的審判:在此時此刻我竟然害怕自己因從圍欄逃出而遭受處分。

  跌跌撞撞闖進應急樓梯間,直到被身後消防門關上的巨響給嚇一跳,都沒能回過神來。頭暈、腿軟,我往下望僅僅十一階遠的樓下,我竟然感到恐懼——我竟然在樓梯間恐高。我大口呼吸直到醉氧,扶着積滿了灰塵的護欄,祇得一階一階往上爬。隔着牆壁我彷彿能聽到電梯在井中疾馳。

  天臺並不如我預想地明亮,黑漆漆一片,只有東方的亂雲下藏着一絲死了似的曙光。我撐在混凝土護欄上往下望,一線路燈鑽進了兩側的迷霧中。我的雙腿放棄了承重,將我拖到了地上坐下,幾乎窒息。晨光徐徐漫過半邊天空,吞噬一顆顆我連名字都不曉的星星。

  烏鴉。他箭一般落下,撲騰翅膀立在我跟前。「帶我走吧。」當我說出這句話,我才發現開口說話的感覺如此陌生:如此我才知道這是我醒來幾小時以來第一次振動我的聲帶。

  「你終究還得靠自己走。」他回答,俶爾飛開,刁回了兩張銀行卡。我翼翼起身,探出手將其拾起,凝視着用喙細心地整理自己羽毛的他,企圖用眼神表達我的疑惑、恐懼和不捨。

  「最後這一程還是我送你吧。」他一跳回身,揚翅。夏風!一股強風即從他身後呼嘯而起,咆哮著將我推倒在地,將我披着的長袖校服吹得獵獵作響。他撲棱而起,孤傲的背影卻似一隻鷹,不,也許更像夜鷹……

  「跟上!」他在喊。我一怔,即藉助風力踉踉蹌蹌地向前了,爲了平衡身子,我向前狂奔。我的外套被鐮鼬撕開,卻緊緊絞在我的軀幹上,並將我托起;現在我的雙足已不再與地面接觸了。我抵抗重力,隨着烏鴉在風中狂舞,感到我週遭的空氣成爲了身體的一部分。

  「這就是自由嗎?」我大聲問。耳邊的風聲叫我耳膜疼痛。

  「這祇是前言!」烏鴉回答。